经济观察报：苹果避税不是罪

    这一次在北爱尔兰厄恩湖举行的八国集团(G8)峰会上，英国首相卡梅伦提出的国际税制改革问题成为舆论关注的焦点，而这一切，又与5月底的苹果避税风波不无关系。

　　苹果公司CEO蒂姆·库克5月底在美国国会接受参议院调查委员会的质疑，委员会称苹果海外分公司2009-2012年间在获得了300亿美元的收入而没有缴纳税收。苹果通过一系列精巧的操作，包括在爱尔兰和荷兰设立的三个子公司，实现了在美国和欧洲都大幅度地降低纳税的目标。调查的发起者之一、曾在2008年作为共和党候选人竞选总统的共和党参议员约翰·麦凯恩甚至说，苹果的做法是“处心积虑而有害的”。

　　事实上苹果一直在通过税务设计来避税，这早已不算是什么秘密，相反，苹果在这方面也展露了它创新的天赋。具体做法是在爱尔兰设立苹果国际销售公司(简称ASI)，海外获得的销售收入都归入这个公司。同时在爱尔兰设立苹果国际运营公司(AOI)，AOI是苹果的子公司，但同时也是苹果所有其他海外子公司的母公司，在苹果的子公司结构中位于顶层。

　　根据爱尔兰法律，即便一家公司在爱尔兰成立，但如果其实际运用者、决策层并不在爱尔兰，那么它就不是爱尔兰的征税对象。同时美国对企业所得税实行“属地制”，对于美国公司在海外成立的子公司而言，如果它们不将利润汇回国内，对这些利润就不征税。所以通过这种安排，苹果基本上在美国和爱尔兰都不用为其海外收入纳税，或者只按很低的税率缴纳。

　　爱尔兰为什么得到苹果等避税者的青睐？首先，爱尔兰企业所得税的法定税率是12%，大大低于美国的35%。而更重要是，苹果在30多年前最早选择爱尔兰作为海外扩张基地的时候，就与爱尔兰政府协商达成了2%的特殊税率。而在实际操作中，苹果更是利用各种减税、避税技巧进一步将税率压到2%以下。

　　苹果设定AOI是其海外知识产权资产的所有者，而ASI则负责接收海外用户使用其知识产权所缴纳的费用，然后由ASI通过苹果设在荷兰的另一家子公司、苹果欧洲运营公司(AOE)向AOI支付这些费用。AOI的总部设在“避税天堂”加勒比群岛。而因为根据爱尔兰税法，在爱尔兰注册的公司，只要母公司或总部在外国，就认定为外国公司。所以AOI作为外国公司向总部汇入利润几乎不需要向爱尔兰缴税。

　　这些设计和运作虽然看似复杂，但在税务专家眼中，这不过是跨国公司的常用手法。在过去，亚马逊、星巴克和高盛都曾因利用不合理的税制获利而遭到公众批评，现在苹果成为了最新的一个。

　　自始至终，值得注意的是库克声明的语气，苹果没有表现出任何认错或者道歉的意味，坚持认为自己成为了参议院的错误批评对象，更不认为自己因为避税而陷入了丑闻。

　　没错，不论从法理还是逻辑上来说，苹果或者其他跨国公司也都确实可以理直气壮地避税。

　　自由企业制度的精髓是，企业只为自己的股东和利益相关者负责，不能被强制性地要求承担过度的社会责任，而企业私利的满足终将促进公益的改善。企业并不用承担更高的道德义务，尽力为其股东和利益相关者实现利益最大化就是最大的道德，其中就包括利用美国及国际税收体系的种种缝隙来追求利益最大化。

　　虽然理论上是如此，但在美国具体现实的观照之下，这又显得有些不太合理——美国正陷入严重的财政赤字，经济危机之下各项社会福利开支都有可能被削减，类似于苹果这样的公司却把大量资金存放在海外的避风港，以防止在汇回国的时候被征税。这使美国失去了一些原本可获得税收。

　　英国广播公司(BBC)的评论则进一步说，当前的大型跨国公司虽然跨越了国籍的界限，但其背后的运营中枢和“大脑”，其董事会和研发团队都是有国籍的人，他们从小生活在美国这样的西方国家，受益于其优良的教育制度和公共服务，长期而言，避税导致的财政收入短缺将使种种福利政策和公共服务难以为继，而制度环境的恶化，将使社会难以孕育像乔布斯这样的能创造巨额财富的创新性人才。

　　或许，如果更深入一步地看的话，如果跨国公司争相进入监管程度低、环保标准低、税率低的国家，有可能在各国之间引发一场向下的竞争，在此过程中的避税也将加剧西方政府的财政危机。这对普通纳税人也是一种不公平。这些不利影响也许是真实存在，而非故意夸张。但问题是谁应该为这一切负责，是苹果公司还是政府，是企业还是体制？

　　在这里我们也可以运用一个我们耳熟能详的说法——“这是制度的问题”。美国复杂而漏洞百出的税制鼓励或者迫使苹果等跨国公司采取各种复杂的避税手法，而解决的出路也在于改变制度，这将是政府而不是企业的责任。

　　库克就是这么建议的，他认为美国的税法在这个数字化、全球化、跨国公司蓬勃发展的时代严重滞后，苹果欢迎任何简化税制、提升行政效率的改革，而且不论规则如何改变，它将遵守规则，即使这可能让它负担更多的税收。苹果建议降低目前为35%的企业所得税，与此同时作为弥补取消所有对企业的税收减免，对于美国企业从海外汇回国的利润则根据“合理”的税率征税。对此很多美国企业都会赞同——如果降低对海外汇回利润所征收的税率，将鼓励资金汇到美国。

　　苹果一直享受着很多赞誉，但也常常成为批评的焦点，因为指责一个看起来完美的企业其实并不那么完美，常常能激起一些人的道德优越感。但批评者往往忘了他们是在以“理想国”的标准要求一家公司，而且批评往往与事实不符。

　　一些人认为我们这个世界已被跨国公司控制，但政府的力量仍远比企业强大，在政府承担起责任改革国内税则、通过国际合作管控税收“避风港”之前，企业有自由游走于当前制度的缝隙之间为自身谋利。解决这些问题的政治难度很大、国际协作很难？正如本次G8会议上的争执所展示的，这也许没错，但那是政府应该头疼的事。无论何时，企业通过合法方式避税，都不是罪。